梦境搁浅

不要打破我的温室。

【狮心】七日葬礼

*梗源:劳伦•奥利弗 《忽然七日》


*ooc有




「七日葬礼」




——我们总错误的认为生命会给我们很多时间去弥补我们做错的、错过的事。




「第一日」


濑名泉是在手机闹钟声中醒来的,不等枯燥乏味的铃声再响第二遍,他就伸手关掉了它。


今天虽是周末,可他由于有模特的工作,仍是早早起来了。


简单的洗漱完毕,没有吃早餐,拿上围巾就出了门——为了维持身型,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早餐了。


踏着没有热度的晨光,泉走在惯例走的那条路上。然后他被某一个捧着花的少女给围堵了——虽说一个人用“围堵”这个词太夸张也不准确,但在泉的眼中二者的麻烦程度是相当的。


“濑名君,我喜欢你很久了,可以请你收下这个吗?”递过花的少女眼神中满是期待。


泉则露出在镜子前练习过无数次的礼貌性的笑容,接过了那束花。


少女显得很开心,她弯下腰对着泉说着“谢谢”,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盒精装的巧克力递了过去。


泉收下了少女的礼物后作了道别,脚步在下一个转角的垃圾桶处停了一下,干脆利落地把左手的花束扔了进去。


他向来都不擅长照顾花草,即便是悉心去照顾了,这种仅存在观赏价值的花也很快就会枯萎。在泉的眼里,他不过是提前让这束花经历它的未来罢了。


至于右手上的巧克力,泉本来也想一起丢掉的——这样高热量的食物只会一味地给他的减肥计划徒添麻烦。不过,在看到包装得很好看的巧克力之后,他一下改变了念头,拿去送人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抱着这样的想法,泉把那盒巧克力扔进了包里。


到了摄影棚之后就是因为早已习惯所以做的得心应手的工作。在休息时间,泉坐在椅子上喝着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泉咽下口中的水,拿出手机,屏幕上有着备注的号码让他皱了皱眉头。


不过最后他还是接起了电话——“喂?”


“濑名(sena)!”电话里传出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电话里月永レオ的声音如往日一样给人以聒噪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通话质量不好,泉总感觉自己能听到轻微的“嘶嘶”的声音,就像是有谁在倒吸冷气一样可笑。


“……有什么事吗?”泉用肩膀和脸颊夹着手机,用双手拧紧了矿泉水瓶。


“啊……唔……”レオ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正如泉对レオ的了解程度,他断定他根本没有什么事。


“我……”“我想听听濑名的声音。”泉本想和レオ说自己还要工作的事——他明明记得昨天已经和他说过自己有事要忙了——但是才一开口,就被正好也开口的レオ打断了。


泉虽然早就知道自己队伍的leader是个笨蛋这件事,也很清楚他经常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是这样莫名其妙到尽头的话语,他也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见。


“濑名君。”还没等泉想好回复的话语,他就被其他人叫了名字,“休息时间结束了。”


“我知道了。”泉点头应下,然后对电话里的レオ说,“我这里还有工作,声音的话现在你应该已经听满足了吧,我先挂断了。”


泉摁下了挂断键。


泉一向认为自己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很多很多的机会去矫正一些事情。所以,未曾问出口的疑问,留在之后也会有时间的。


——至少,当时的他是这样认为的。




结束了模特的工作,已经过了正午了。泉一边盘算着午餐的内容物一边走着,恰好路过了レオ的家。


泉突然想起背包里还放着一盒巧克力,虽然レオ经常不会在家,不过送给他那个可爱的妹妹るか也是可以的——倒不如说,女孩子会更喜欢这种甜腻的食物吧。


于是,泉拿上巧克力按响了レオ家的门铃。


淡橘色头发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条缝,想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从门缝里观察着来者。


“泉、泉哥哥……”るか小小声地说道,“有什么事吗?”


然后还不等泉开口,她又说道:“是来找哥哥的吧?”


“没有,我没什么事要找他。”泉晃了晃手上的巧克力,“是从粉丝那里拿到的,我是不会吃的,所以想送给你……还有那家伙。”


“我知道了。”るか总算看起来有些放松了,她完全打开门,泉却看见るか的头发有些乱,眼睛略微发红,似乎是刚哭过的样子,“谢谢。”


るか的声音还有些抖,十分让人担心她是不是被谁欺负了。


“有人欺负你吗?”泉叹了一口,问道——レオ虽然对这个妹妹宠溺,不过看起来也有他关心不到的时候。


“没有。”る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没有事的。”


既然るか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泉也不方便继续追问下去,他只得把巧克力递过去,简单的做了道别就要离开。


“等、等一下!”るか突然叫住了已经转过身的泉。


“嗯?”泉转过头,对上了るか的视线。


“哥哥他在家……你要看看他吗?”


既然在家,还让自己宠爱的妹妹哭成这样,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泉觉得要在下一次遇见レオ的时候如此谴责一下他。


“不,不用了。”泉摆了摆手。


“我、我知道了。泉哥哥,再见。”るか的语气似乎夹杂着难以被发现的小小的失落,她又把门关的小小的,似乎这样就能阻绝全部来自外面世界的恶意。


看到这样的るか 泉的胸口生出了短暂的不安,但贸然收回前言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好在那样的不安也只是一瞬的错误预感。总之,他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这个休息日的下午是空闲,泉选择了在书桌前完成一整周下来积累的课业。课本上晦涩难懂的文字和繁杂的符号渐渐转化成习题册上空白处被写上的答案,然后咯噔一声的短信音,打断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难得的,是敬人发来的——他们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是在休息日交流的次数的确屈指可数。


短信里的文字有他的风格,简单又精炼,直截了当地把意思传递给泉——


“你见过月永了吗?”


会让敬人在休息日大动干戈的发短信来,果然是因为那个笨蛋又犯了什么事。


泉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回复了一句话——“没有,不过他现在应该在家里。”


之后敬人就不再发消息来了,他大概是去レオ家里了吧。


泉继续完成着他的课业。抄写的作业使得他有些烦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ipod,以公放的形式点下了音乐的播放键。


这里面装着的,大多是レオ的歌,被强行塞进来的曲子不一定全部都写完了,经常也会有唱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然后跳转到下一首的曲子。


“总是要给濑名留下一些悬念吧。”面对泉的疑问,レオ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然而,就算是这样“留有悬念”的曲子,也不会再更多了——可以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已经变得越来越多,最开始的家伙也在被渐渐疏远。


——他已经不是孤独的“王”了,他也无需再做斩灭孤独的“骑士”了。


设置了顺序播放的乐曲在某一个分秒停下,席卷而来的寂静压迫着笔尖写出的每一个字。但是泉没有重新点下播放键。



那天晚上,接到レオ的电话的时候,泉已经换好睡衣准备入睡了。他抓起手机,特别留意了一下右上角的时间——十一点五十四分,然后才点下接听键。


“濑名!”泉本想抱怨几句,可电话那头的レオ已经“先发制人”了,“你从窗户往外看一下!”


“你干什么啊。”泉皱着眉头,拉开了房间的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竟然开始飘起了小雪,这还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从这扇窗户看出去就是公路,在正对的路灯下,站着一个影子缩得很短很短的人。借着明亮温暖的灯光,泉甚至能看见他淡橘色的头发和耷拉在他肩膀上的小小的辫子。


泉拉开窗户,扑面而来的除了寒冷的空气,还有レオ的声音——“濑名,快下来!”レオ挥舞着双手这样冲他大喊着,全然不顾可能会打扰到别人这件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停下。”泉赶在被邻居投诉之前对着还未挂断的电话这样说。


泉迅速换好了衣服,拿过围巾和手套,一边戴着一边看向窗外的レオ——他围着一条围巾,似乎没有戴手套,所以此刻正把双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


泉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了有两三秒,然后下了楼。


意外就是在他下楼的那短短的半分钟里发生的。


巨大的刹车声惊扰了安静的夜晚,胸口缔生出的不安迫使泉加快了脚步。


然后,呈现在他眼前的一切,突兀到可怕。


毫无怜悯的天空还在不知所谓的散下雪花瓣。敞开着的货车驾驶室里空无一人,从里面传出浓烈的酒精的味道。


而主人公之一的月永レオ,此刻正伴着鲜血倒在地上。


泉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着,手里抓握着的手机在那一瞬间振动了一下接着自动亮起,是一条来自友人的关于生日祝福的短信。


十一月二日的十二点如约而至,在这一刻之前,泉甚至都忘了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在临近十二点把他叫出来的レオ,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


然而他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去回复友人的短信了,他颤抖地拨出了急救的电话,声音里带着崩溃,吼出了自己的住址。


所有的冷静在那一瞬间支离破碎,泉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レオ,说不定会死掉。”


救护车呼啸而至。


泉亲眼看见从レオ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救护担架上的白布,他被很多很多穿着白衣服的人拥着推进了车子里。


看着手术室亮了很久很久的写着“抢救中”的红灯,泉突然感到无比的困倦,过多的焦虑已经透支了他的精力,他把头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因为想起レオ还在医院,泉猛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并不坐在医院的椅子上。


他此刻正躺在铺整得十分整齐的床上,蓝色的方格子床单有些眼熟,床头坐着的有些旧了的小熊抱枕彻底唤醒了他的记忆——这是他的房间。


手机闹铃还在响着,吵得泉无法集中精神思考发生了什么。他伸手拿过手机,想要关掉闹钟,视线却抢先一步落到手机显示的时间上——十一月一日。


脑海中关于レオ被推进手术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泉犹豫了一下,向报时台拨了一个电话。


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准确地说出了今天的日期。


原来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


泉按了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想起今天还有模特的工作,只好暂时不去想那场过于真实的梦。


阳光犹如被熨斗熨过一样毫无褶皱地平铺开来,由于脑子里还在忍不住回想那场梦,泉走路的时候只是心不在焉地盯着地面。


“濑名君?”被某人叫了名字的泉抬起头,看见的是一个捧着花束的少女。


“又是你?”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对、对不起。”少女一下子有些紧张,“但是濑名君是不是把我和谁弄混了呢?作为你的粉丝很久了,但是的确鼓起勇气来还是第一次……”


泉这才意识到,这个少女不过是梦境和现实重叠着的产物。


一样的带着偶像包袱的微笑,一样地收下了花和巧克力,然后在下一个转角的垃圾桶旁,泉毫不犹豫地把这两样东西全部扔了进去,仿佛它们身上带着什么可怕的病毒一样。


他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扭曲。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即使被骂的狗血淋头,也坚持地推掉了今天的工作。


泉首先去到了レオ的家,被囚禁在梦境和现实之中,他现在甚至无法肯定レオ的生死。


他按响了门铃,开门的又是るか。


和“梦境”中的るか不同,现在的她只是因为怕生表现得有些害羞,眼圈没有红,头发也梳得顺顺当当的。


“泉哥哥,怎么了吗?你看上去有点着急的样子。”


“你哥在家吗?”


“哥哥他不在家哦——这一周他好像都还没有回来过。”るか眨着眼睛对泉说,“我还以为泉哥哥会比我更清楚他的所在。”


泉这才想起来レオ的确经常不回家,比起来他的家里找他,倒不如说在学校找到他的机会会更大一些。


泉和るか道了别,开始往学校的方向走去。虽然没办法完全肯定レオ的结局会和那个梦境一样重叠,但他还是不安的。


不过,还没有走到学校,泉的手机首先响了起来,来电话的人是レオ。被梦境扰的过于混乱,他甚至忘了还可以打电话给レオ,他准备接起,下意识的注意了一下时间——虽然他没有记忆时间的习惯,但是这个时间,在他的印象中就是“昨天”摄影时中途休息的区段。


泉吸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濑名!”


泉循着记忆开口:“……有什么事吗?”


“啊……唔……”就连停顿的时长也未曾改变,レオ这样说着,“我想听听濑名的声音。”


就算关于其他事情的记忆全都模糊了,泉至少也不会忘记这句曾令他有些在意的话。


他再也无法说服自己说那是一场梦了,一切一切的巧合都在告诉他——这是他所渡过的第二次十一月一日。


“你现在在哪?!”泉对着电话那头的レオ问道。


“……在家里。”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了一下,说道。


——骗人。


这是率先浮现在泉脑海中的词汇,るか没有理由骗他,反倒是停顿了的レオ更显得可疑。


“那我现在去找你。”泉感觉到レオ肯定在瞒着他什么事,“你会在的吧。”


“呃……那个……”レオ想说什么,然后有一个机械的声音盖住了他的声音,“第一百六十八号……”


似乎是被レオ单方面的挂断,伴随着冗余的忙音,通话结束了。


明明是带满寒气的十一月,明明是站在刮着冷风的街道上,泉的手心里却积满了汗水。


如果今天的确是那个“昨天”的重蹈覆辙,泉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找到レオ。虽然没有十足的步伐,不过他还是停下了去学校的步伐,再次朝着レオ的家走去——“昨日”的るか在中午时分在泉来找她的时候说过“哥哥在家”,如果レオ没有因为刚刚那通电话改变主意,泉就能在他的家门口蹲守到他。


比预料中的时间来的短,回来的レオ遇到了坐在长椅上等待的泉。


“濑名?”泉看到了难得能在レオ的脸上出现的惊讶的表情,“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濑名站起身来,“你并不在家里。”


“唔唔唔……因为神识在家里牵挂着るか碳就约莫等于我在家里了!”レオ像往常一样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泉把视线落在他身上,注意到了他的嘴角有一块淤青。


“这个是怎么回事?”为了确认这是否是旧伤,泉伸出食指径直朝着那块淤青摁下去。


“疼疼疼!”レオ大叫着跳开,泉由他的反应确认了这是刚添不久的伤口。


“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レオ用手捂着嘴角,防止泉再次“袭击”他,“因为在走路的时候突然有了灵感,所以一边走一边拿着笔在手掌上谢这位,结果一不小心就一脚踏空‘噗——’的一下摔倒了。”レオ用着奇怪的拟声词描述着,一边讲述一边挥舞着的双手似乎是想为自己说的话增加真实性。


一旦见到本人之后,泉之前酝酿好的话语一下消失了——他一向是唯物主义者,突然因为一场梦说令人费解的话一定会让人觉得奇怪。


“嘛,所以说你有什么事吗?”レオ没有戴手套,所以把双手都放在口袋里,“好——冷——啊——”


“……”泉既不能说出他的本意,也编造不出合适的理由,顿了半晌,才说,“没有。”


“这样吗?我还以为你要邀请我去吃午饭呢。”レオ拍了拍泉的肩膀,“要去我家里坐坐吗?”


“不用了。”



漫长的被课业支配的下午。


泉像昨天一样收到了来自敬人的意义不明的短信,盯着询问的话语几秒,泉退出了回复的界面,把手机拿远了。


然后是临近十二点的夜晚,似乎早上和レオ的见面并没有影响时间线,他和昨天一样的来了。由于早就做好了准备,泉提前就下了楼。


“居然下雪了啊。”レオ看起来很高兴。


即使泉已经知道レオ来的目的,他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来干嘛?”


“哇哈哈哈,我就猜你肯定忘记了!”レオ嘴角上的淤青还没有恢复,笑起来的时候意外扯到了那块皮肤,他又马上嗷嗷叫起来。


“总之先进屋再说吧。”泉倒是没多在意レオ的废话,他不断的留意着时间。


“恩。”レオ应着,但是视线在落到某一个角落突然发声,“啊……猫咪。”


顺着レオ的手指看过去,的确有那样一只流浪的猫咪,似乎是为了在雪夜里寻找安身之所,此刻正在路中央停下步伐左看右看。


“我去把它带回来。”レオ说着就要走向那只猫咪。


“等一下!”泉的脑海里此刻满是レオ身上沾着血的样子,他伸出手想要抓住レオ的手臂阻止他。


“安啦,我只是把它抱过来,不会带到你家里的,你也不要这么抵触小动物啊。”レオ把手缩起来躲避泉伸过来的手,那一瞬间,レオ便衣的袖子里灌上了风,他瘦瘦的手臂由此显露得一清二楚——藏在袖子里的手臂,包上了厚厚的纱布。


——“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仅仅是摔倒而已吗?摔倒到嘴上留有淤青、手臂覆上纱布的程度吗?明明早就发现了端倪,为什么因为嫌麻烦不想去探究于是放过了呢?


泉的脑子变得有些混乱,甚至忘记了优先要做的事是什么。レオ跑向那只小猫咪并弯下腰抱起它。


“喵——”小猫咪似乎不怕生,往レオ的怀里缩着取暖。


藏在昏黄的灯光背后的危机也就此显现,以极快的车速逼近的车根本让两个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司机也似乎没有刹车的意思。


一次发生的事叫做意外,那第二次呢?


因为醉酒迷迷糊糊的司机在车子开出一段距离之后才停下,打开车门就要逃跑。


泉手上的手机掉到了地上,陷进了软绵绵的雪里。


慌慌张张的司机在地上摔了一跤,他狼狈地爬起来,抬起头,视线对上的是一双带着愤怒的湖蓝色眼睛。


泉眨了眨眼睛。


“你这个——”他把全身的力气捏进右手的拳头里,“混蛋!”


拳头落于那个男人的脸上,带着手套的右手骨节感受到了对方脸部柔软的肌肉。


那一瞬间,世界似乎开始扭曲崩塌。


落在人脸上的拳头并没有接触到任何的骨头,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吸进去一样越陷越深。紧接着,地面也开始变得绵软然后凹陷。


然后,犹如ipod中戛然而止的乐曲一样,这一天也戛然而止了。








「第三日」


泉在手机闹铃中醒来。


“十一月一日。”泉拿过手机,念出屏幕上的日期,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他又来到了这一天。


泉拨了一个电话翘掉了今天的工作,还没有等对方骂骂咧咧的话说完,他就直接挂掉了电话,用被子蒙住头打算继续睡。然而其实他根本睡不着,第二日直接目睹レオ的死亡却无法有所作为的愤怒缠绕着他,他走下床,从书桌抽屉里扯出一条耳机和那个ipod,带着耳机让声音充斥着整个脑子。


レオ的歌声并不坏,毕竟“天才”的头衔也不是白白给他的,泉把这些歌一首一首地听过去,然后趴在桌子上感受十一月初的寒气。


他就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在书桌上睡着了 从耳机里蔓延出的音乐停在某一个瞬间,世界一下安静了下来。


没有关紧的窗户在风的推动下砰砰作响 ,扰了泉的睡眠。他打了一个哈欠,扯掉耳机,站起身来。他突然感觉到了饥饿,打开冰箱,空荡荡的冰箱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更别提能找到面包和牛奶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早餐了。


泉下了楼,朝着一个大型商场走去。商场里的东西琳琅满目,他意外的在“进口商品”的区域看到了前两日少女送与自己的巧克力,和预料中的一样价格并不低廉。


就在他思考着要买什么面包的时候,レオ来电话了。


泉一接起电话就开始追问他的所在,レオ则依旧不肯回答,电话依然断在了那个机械音响起的时候。


泉回想起“昨日”见到的レオ缠着纱布的手臂,心里总觉得他的隐瞒和这件事有关,脑子里努力回想可能会出现那样机械声音的地方。正当时,商场的广播响了起来,播报了孩童寻找家长的启示。


从广播里扩散出来的机械音一下拓开了泉的思路——银行或者医院。后者的可能性自然比前者高处不少,泉再也顾不得买面包的事了,他一边想着最近的医院的位置一边离开商场。不过,还没有到医院,他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濑名君?”医院方向走来的熟人是敬人。


“你有见到月永吗?”


“你是在找他吗?”


“呃……不算是吧,只是稍稍有些在意的事。”泉组织着语言,试图不让自己看上去很怪异,“那我先走了。”


“他在医院。”敬人犹豫了一下说,“不过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虽然我答应了他,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情。”敬人说的话有些奇怪,“我是说,如果这一天能重来,你应该去弓道部后面的小路看一看。”


“什么……意思?”泉有些惊讶,难道敬人知道他一直重复着这一天的事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可以旁敲侧击的问问他或者问问其他或许知情的人,关于「小路」里发生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能直接和你讲述。”


原来敬人对于レオ的异常一直都是知情的,只不过因为答应了レオ不想说出口,借由发短信的事提醒泉去在意一下。


泉想起第一天自己漠不关心的态度,突然对自己也生出了几分厌恶。


泉到了医院,决定暂时等在医院门口。他试着拨打了レオ的电话,不过他的电话好像关了机,怎么也打不通。好在没有让泉等太久,レオ就出来了。


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泉,泉倒是从他那个角度清晰地看见他嘴角的淤青。不过这些都没有比「那个」更让泉感到震撼——レオ黄绿色的眼睛在这个时候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在泉的记忆中,上一次见到这样的レオ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那是世界对他施以极大恶意的过去,每一句言语都想针对他的利剑硬生生地将绝望捅入他的眼眸。


“喂。”泉走上去拉住レオ。


“诶?”レオ这才回过神来,看到泉的时候很是惊讶,“濑、濑名……?”


“发生了什么?”


“我、我什么事也没有。”


泉吸了一口气,看来レオ是想和他打马虎眼,他指了指レオ嘴角的淤青,说:“这是什么?”


“……”


“一边走路一边写歌所以不小心摔倒的?”不等レオ开口,泉直接说出“昨天”レオ用来搪塞他的那个理由。


“濑名……”レオ想解释什么,泉抓住他的右手把他的袖子往上拉——缠着纱布的手臂暴露出来。


“这也是摔倒受的伤吗?”泉放开他的手说,“对不起,但是你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对不起,濑名……”レオ垂下头,“但是我不能说。”


泉看着这样的レオ好几秒,叹了一口气,说:“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了。”“所有伤口都好好的包扎过了?”“恩。”


泉终于明白那天下午るか哭泣的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抵正是因为看到了这样伤痕累累的レオ。


“去我家吧。”泉最后这样说,“被るか看到这个样子,她可是要哭的。”




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レオ在休息日无故相处了。


他们坐在暖炉桌看着电视里的娱乐节目,过于安逸的世界甚至让泉陷入一种错觉——前两日レオ的死亡只不过是一场过于长的噩梦。


“好暖和……”レオ趴在暖炉桌上昏昏欲睡。


“不要在这里睡觉。”


“濑名……”レオ的声音被温暖熔得软绵绵的,“我今晚可以住在这里吗?”


“这个样子不能给るか碳看见,回学校的话又太麻烦了。”


泉把视线落在レオ的身上,脑内不自觉地开始回想上一次レオ住下是什么时候的事——似乎还是去年的时候他的生日,混合着过于甜腻的蛋糕和一个难看的生日帽,浑浑噩噩的结束了。


“我知道了。”泉站起身来,“我去整被褥,你今晚可不要搞出什么麻烦。”


“嗯嗯。”レオ愉快地应着,然后伸出手试图隔着桌子拥抱一下泉。


泉打了一下他努力伸过来的手,说:“算了吧,等下又扯到伤口。”


“是你过于在意小细节了。”レオ嘟囔着说道。


泉没有再去理会レオ,如果レオ今晚会留在这里,那就没有可能发生意外,说不定,在这一天他能顺利避开那场意外活下去。




夜幕降临。


泉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レオ正拿着那个ipod,戴着一只耳机在听歌。


レオ注意到了泉,摘掉耳机语气欢快的说:“没想到你还留着啊。”


“只是觉得删掉有些可惜——你没有备份的习惯吧。”说实话,被レオ看到他一直留着这些歌,泉的心里还是有些复杂的,要说全部忘掉过去的事当然是不可能,但是也没有办法很坦率地接受这件事暴露在当事人的面前。


“濑——名——”レオ用奇怪的语调喊着他的名字,赤着脚踩在冰凉凉的木制地板上,伸出手想要抱住泉。


泉侧身躲开,皱了皱眉头说:“都说了会弄到伤口的。”


“呼呼,濑名果然忘记是什么日子了。”


泉当然不会忘记,三天的不断重复让他记得一清二楚,但他不知道的是レオ想做什么。


レオ放弃了激烈的举动,转而改成走近泉,伸出手,传达出一个不是那么热烈的拥抱。


放在桌上的手机在那一瞬间亮了一下,就算没有看到它,泉也知道那是一条短信,也知道短信上写了什么。


“濑名,生日快乐。”泉听见レオ这样说。


泉愣了愣,想说声谢谢,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世界突然陷入黑暗。








「第四日」


在手机闹铃中展开的第四日。


铃声响过好几遍,泉才拿过手机,上面的世界依旧停在十一月一日。


レオ没有死亡,可是世界还在无限循环中。泉有点想就这样倒头大睡一天,不去想着拯救、不去想着寻找,他想看看这一切是否还会循环。


“如果这一天能重来,你应该到弓道部的小路去看看。”


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敬人说过的话,关于“昨日”レオ怎么样都不肯说出口的原因,多半就和这个有关,如果知道了这个,说不定就能找到拯救レオ并且结束循环的方法。


泉叹了一口气,优先请了假,这一次,他连理由都懒得编了。如果这三天不是重复的同一天,连续翘掉三天的工作,他一定会丢了饭碗的。


他换好了衣服,想起前几天在路上会遇到的那位小粉丝,于是选择绕了远路。


休息日的学校是由安静构成的。向门卫出示了学生证,泉顺利地进了学校。稍稍回忆了一下弓道部训练场的所在,他朝向那里走去。实际上,由于社团不同,他很少有去那个训练场的机会,所以即使知道这条路,他也很少走过。


几分钟的路程,泉很快抵达了目的地。记忆里,上一次来到这里,似乎还是刚入学时的社团参观。训练场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这肯定是“莲巳部长”的功劳。


由于不熟悉,泉并不知道敬人所说的“小巷”在哪里。他只好随意的四处乱走,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一条也不是很隐蔽的小路。


泉顺着这条路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了レオ的声音——“不许欺负猫咪!”


他加快步伐,又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喔喔,真是「猫咪笨蛋」,说到底不就是伪善吗?”


这个声音明显来自于他不认识的人,泉因此住了脚步。


“既然那么善良的话,老朋友来借点钱怎么就不行了?你不是在写曲子吗,应该自己也有在赚钱吧?”


“才不是伪善。”レオ大叫着这样说着。


“伪善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是伪善。”另外那个声音说,“你那个在做模特的朋友,不就是一边接受着粉丝的追捧享受着她们给自己带来的名就,一边扔掉粉丝的东西吗?我可不止一次见过,嘻,真是可怜那些还不知真相的粉丝。”


突然被点到名的泉惊了一下,然后他听见了レオ的声音:“濑名才不是那种人,不许你这样说他!”


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的泉只在片刻的混乱中听见了“哐当”一声,像什么玻璃制的东西摔碎了一样,他跑过拐角,看见レオ抱着背包,一手护住自己的头缩着身子。几个人的拳头全部落在他的身上。


“我已经报警了!”泉拿着手机说着,这才有人注意到出现的他。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翻过矮墙跑掉了。


“如果可以走的话就回应一声,我带你去医……”泉一边说着一边走近レオ。レオ转过头来,眼睛里噙着泪,乱糟糟的头发和几乎要散掉的小辫子让人直生怜悯。


泉以为他是因为疼痛哭的,刚要开口说话,レオ倒先开口了:“……雪景球,碎掉了。”


泉这才看见,レオ手里抱着的背包,里面碎着一些玻璃片。


“只是个雪景球,再买一个……”


“是送给濑名的礼物。”レオ的话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是「特别」的雪景球,不过怎么样都好,现在它已经碎掉了……”


泉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动作,他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レオ。


四天的经历一遍一遍在他脑内回放,他突然发现,“伪善”这个词用在他身上实在太过贴切了——レオ却总是那样信任他。然而极尽糟糕的第一天,他没有丝毫觉悟和感触,在电话那头的レオ,究竟是怀着怎么样孤独又绝望的心情,才会在医院拨通那通电话,压住伤口的疼痛,遏止住立于悬崖的心态,装作一般的样子说出那句“想听听濑名的声音”这样的话。


他突然非常厌恶几天前明明觉得有什么事发生,却依旧说着敷衍的言语的自己。所以,这无止境进行着的循环,其实就是对他的一种惩罚吧。


他蹲下身子,把坐在地上的レオ拉起来,说:“走,我们去医院。”




泉把上好药的レオ带回家,因为他来的及时,レオ没有受到什么大伤。


“他们是我以前的「朋友」,是一些比濑名还早遇见的「朋友」。”レオ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上踢着的石子,“虽然当时大家给他们的评价都不是很好,但是只有一个人的我还是很庆幸被他们接纳了。”


“因为不是「一样的人」,最后还是走向了不一样的路。”レオ突然抬起头,视线对上泉湖蓝色的眼睛,“然后就遇到了濑名。”


“恩。”泉发出单音节简单地回应着。


“说起来,你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弓道部?”


“呃……”


“难道是……”レオ自问自答道,“是来自宇宙的预感吧?接受到了来自B—612星球的电波求助!”


“怎么样都有可能,唯独这一点可能性为零。”泉给了レオ一记手刀。


“疼!”レオ护住头,“这是虐待伤员!”


和第三日不一样,今天的レオ并没有提出要留下来过夜。夜色渐深,レオ提着装着雪景球的玻璃碎片的袋子和泉告别,他没有戴手套,袋子把他的指尖勾勒出微微的红色。


“我刚好要去便利店,一起走一段吧。”泉看着レオ,突然这样说。


下楼的时候雪已经下起来了,レオ对于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显得尤为兴奋。他们一起过马路,在红色的信号灯前停下脚步,倒计时结束,绿灯亮了起来。レオ走在前面,泉走在后面,两个人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气氛也不尴尬。


因为是深夜,所以路上没有什么车,以至于那辆车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撞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充足的时间反应。


泉的脑子里开始塞满了レオ浑身是血的样子,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用手用力推了前方的レオ一把,指尖从擦过他的围巾,最后只能触碰到空气。


巨大的疼痛在下一个瞬间包裹了泉的全身,他看不见自己是不是浑身是血,他已经无法支配自己身体的一切了。


像是被谁关掉了电灯,“唰”的一下,世界暗了下来。








「第五日」


这是泉第一次是手机闹铃响起来之前醒过来 身体上还残留着些许疼痛的感觉——或许是潜意识认为“应该疼痛”,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一切不用再确认,他都知道今天依旧是十一月一日。


糟糕的、愤怒的、疯狂的、厌恶的,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的胸口撞来撞去,来源都指向于这个无法逃离的十一月一日。


手机闹铃突然响起,泉暴躁地抓起床头的手机,晃入眼中的表述日期的数字像是故意恶心着他,他把手机摔了出去。


手机落于床尾,有三分之一悬于空中,看起来差一点就要掉到地上。过了几秒,泉起身把手机拿了回来,想了想,拨了一个电话。


不是请假不去工作的电话,是打给レオ的电话。


“喂?”


“「朋友」的游戏,我想结束了。”


“濑名?你在说什么?”


泉吸了一口气,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拿着手机的右手在发抖。


“我的意思是,我厌烦了。一开始,我就只是抱着你会写乐曲这种目的靠近的。经常把想法强加于人,行为又十分怪异,我已经厌烦了和你做「朋友」了。就像你曾经一次又一次问的「那个问题」一样,其实我的回答,也和其他人一样。”


没有等レオ回应,泉挂掉了电话。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说出了那些话用掉了他全部的力气。


无论世界多么糟糕,反正第二日一定会复沓,他想试一下,如果断掉和レオ的关系,这个世界会不会停止。他挑拣了对于レオ来说最深切的伤口,不加停顿地用刀挑开缝合的细线,在淌血的伤口里搅动着。


泉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他换好衣服,去进行自己的工作。在路上,他依旧遇到了那位自己的粉丝。


“能请你收下这个吗?”“不能。”被毫不犹豫拒绝的少女有些惊讶,抬起头来对上的是泉连营业性笑容都没有的脸。


“反正收下了也会听通通扔掉。还有,既然是粉丝,居然不知道送高热量的食物是大忌吗?一边喜欢着偶像的外表一边送着巧克力,坐着这样自相矛盾的事,看起来很可笑。”


今天一天已经过的足够糟糕了,他不介意更加糟糕一点了。以忙碌的姿态掩盖自己的所思,没有去弓道部、没有去医院、没有接到レオ的电话,完完全全地逃避了真相的一天。


泉换好衣服,躺倒床上准备睡觉,他不知道闭上眼睛后世界会不会重来。


十二点,短信的提示音响起,除了各位友人发来的文字祝福,レオ也发来消息了。泉本来是不想点开了,可是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消息。レオ只发了一段视频,泉点下了播放键。


“濑名,生日快乐。”视频里的レオ拿着小礼炮冲着屏幕说道,看起来似乎没有受早上那通电话的任何影响。


“泉哥哥生日快乐。”紧接着,るか清脆可爱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レオ拍着手,和るか一起唱着简单的生日快乐歌,泉注意到レオ的嘴角一样有着小小的淤青。


最后,歌声停止,视频也转为黑暗。


不过,大约停了一两秒,手机里又传来声音。


“濑名,我知道你不会随随便便说出那种话的。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和我商量一下,毕竟我也是「knight」的队长啊。”


视频就此彻彻底底的中断了。


泉知道那个淤青的意味——就算他今早撕扯开レオ的伤口说出了过分的话语,可レオ依旧选择了信赖他。雪景球再一次破碎了,但是为了不让他担心,レオ依旧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出现了。


漆黑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还发着微弱的光芒。犹如在无限循环的茫然与苦痛之中,レオ背负着伤痛,也要朝他展露的笑颜。


——温柔且安逸。


“……可是一点都不公平,你从来不和我说你发生了什么。”泉用一只手的手臂覆住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着,“对不起。”


手机自动锁屏后,世界陷入了黑暗。


   


「第六日」


逃不开的十一月一日。


虽然已经是这一天,但泉并没有觉得烦躁,甚至有点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弥补糟糕的过去那一天。他一边打电话推掉工作一边赶向学校,レオ就住在学校,如果他不抓紧时间,或许会赶不上阻拦要去小路尽头喂猫的レオ。


所幸的是泉赶上了,他们在弓道部遇到了。泉伸出手拉住レオ迫使他停下步伐,缓了缓才开了口:“你是要去喂猫吗?”


レオ对于泉以一幅气喘吁吁的样子出现这件事感到惊讶,他点点头,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要去。”泉没有回答レオ的问题,而是这样说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泉无法向レオ解释这五天来的经历,也不愿意让他知道或许会降临的死亡,“可以理解成预感或是别的什么的,反正,去了不会有好事的。”


レオ黄绿色的眼睛里盛着疑惑,不过出于对泉的信任,还是点了点头。到了这种时候,泉才会特别庆幸レオ不是会过多追究的人。


泉舒了一口气,开始思考接下去要做的事。他无法知晓长久以来被自己所忽视的来自レオ的温柔有多少,也不是每一次刻意或无意的忽视,都有这样的时间让他去弥补。想要拯救レオ的愿望在昨天的被绝对信赖中发酵至最大,即使他清楚的知道一天的弥补是远远不够的。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レオ的视线微微向上看,这是证明着他在努力思考的微表情。


“电影院。”レオ出口的那一瞬,泉突然想起就在昨天——虽然对他来说已经是临近一周前的时候,レオ曾和他提起过名著改编电影《小王子》上映的事。那是不喜欢看书的レオ最喜欢的书籍。


“是要去看《小王子》吧?”レオ发现自己提起过的事好好的被泉记住了,看起来有些高兴地点了点头。



因为是休息日,即使时间还早,电影院的人也不少。泉买好了电影票,距离开演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他决定和レオ先去附近的商场随便走走。


泉无意间把视线落到了レオ的手上,发现他并没有戴手套——倒不如说,早在第一天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件事,只不过一直把它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不去理会。


“你忘记戴手套了?”


“唔……其实是前几天发现找不到了。因为冬天来的仓促,或许手套也去过冬了吧?”レオ用着奇怪的说法为弄丢手套的自己辩解。


然后难得的,レオ却听见泉顺着他的话说:“那就趁现在去买一双不会偷偷跑去过冬的手套吧。”


——温柔的人施予的温柔因为是常态所以变得不易察觉,残忍的人偶尔施予的温柔却容易令人感到温暖。虽然很不可理喻,但又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他们一起看完了电影,最后一幕定格在小王子踉跄走出几步倒下。片尾曲响起,银幕上打出字幕,观众们也渐渐离开。


レオ却没有一丝离开的意思,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似乎害怕一眨眼就会漏掉哪一个瞬间。


“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好了。”レ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旁边的泉听。


然而片尾曲播完,之后并没有彩蛋。


濑名看向身边的レオ,他看上去好像很沮丧。


“小王子,没有醒过来呢。”レオ一边起身一边嘀咕着。


“这不是当然的吗?书里也是这么写的。”


“可是我不明白,他到底是不是「死掉」了。”话题莫名地牵扯到死亡,虽然对于レオ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话题,可对于泉来说,这却是将他困于如此狼狈境地的源头。


泉突然想起,即使他把这一天过了一遍又一遍,可他一直忘记问一件事,问一件对于事件核心人物来说无比重要的事——


“レオ,你想过你的「死亡」吗?”


レオ转过头来,眨着眼睛看着泉,泉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地喊了他的名字。


レオ把右手食指放在下巴上,思考了一会儿,说:“唔……虽然我不喜欢「死亡」,但无论是意外还是寿终正寝,人都是无法逃避的吧,所以——”


レオ深吸一口气,眼睛里并没有因为谈及这种悲伤的话题沾染上难过:“如果能把那一天过的完美又没有遗憾,结局的话,就算糟糕也变得没有关系了。”


泉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自从进入循环的每一天开始,他就努力地去规避最后的结局,用尽一切或许是普通的或许是极端的方法,但他从来没有在意过レオ的想法会是什么。


“那换作濑名回答——”レオ转过身倒退着走着,眼睛直直地盯着泉,“你想过你的「死亡」吗?”


被反过来问了问题是出乎泉意料的,但不可置否的是,他虽然从来没有相过自己的死亡,却深切地体会过死亡的滋味。倘若要问他毫不犹豫地推开レオ的那一瞬间的所思,那大概只剩下——


“我希望我的「死亡」至少是有意义的。”




看完电影的下午,泉去到了レオ的家。るか似乎对泉的许久没有来访感到惊讶,不过她并不讨厌。


吃过了晚饭,泉最后决定留下来在レオ的家里过夜。


レオ兴致高涨地拉着泉一起打游戏,直到快要十二点的时候,レオ在游戏loading的时候偶然瞥了一眼窗外,才发现外面已经飘起了雪。


“是雪啊。”レオ的话语中有着藏不住的兴奋,看起来就像第一次见过雪的孩童一样他戴上围巾和手套,他抓住泉的手腕说,“濑名你也一起出来吧!”


拗不过レオ,泉也戴上围巾和手套跟着レオ到了庭院里。但是令他意外的是,レオ的重点一点也不在飘散的雪上。


レオ的手上提着一个纸袋子,他就那样站在雪中,笑着地对泉说:“濑名,生日快乐!”


其实レオ早就注意外面开始下雪了,他故意装作还在认真打游戏的样子,等到时间逼近十二点才找机会把泉拉出来。


泉从レオ的手里接过纸袋子,就算他没有打开,也知道里面是一个雪景球。


他虽然过了六天的生日,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收到レオ作为生日礼物要送给他的雪景球。完整的雪景球里有两个小小的人偶,虽然做得并没有太细致,但通过两个小人橘色和银白色的头发,谁都可以轻易地认出来这代表了谁。泉轻轻转动雪景球侧部的小齿轮 有些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玻璃里飘起泡沫制成的小雪花。


雪一点一点的飘散下来,落到泉的头发上,最后化为水顺着头发滴下来,接着庭院里橘黄色的灯,泉几乎都要产生“自己其实在雪景球里”的错觉了。


レオ随着雪景球的音乐轻轻地唱起来。


旋律一起努力地延伸,努力地牵扯起泉的记忆——在很久很久的过去,在他还不是很擅长唱歌的时候,这是レオ缠着要教他唱的第一首歌。


这是「特别」的、「无可取代」的雪景球,或许还是レオ特地去寻找途径定制的礼物。然而,这么重要的、承载满两个人记忆的雪景球,却在这一天循环了六次之后才得以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旋转的齿轮在某一个瞬间停下来,レオ的歌声也停在了这一刻。


“濑名……”泉听见レオ在叫自己,他抬起头,レオ分明在说着什么,可泉只能看见他的双唇分分合合。


泉突然感觉到了无比的恐慌,他伸出手想要抓住レオ。但是,似乎在他眨眼的一瞬间,他的眼睛就只剩下了空荡荡的世界。努力伸出是手扑了个空,身体一下失了平衡,泉摔倒在地上。


然后世界开始崩塌。








「第七日」


泉所迎来的第七个十一月一日。


他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意外的感到平静。


没有疑惑、迷惘、愤怒、焦虑,这一天该做的事,レオ提示的一清二楚。


——“如果能把那一天过的完美又没有遗憾,结局的话,就算糟糕也变得没有关系了。”


泉给今天要去工作的摄影棚打了一个电话。


“喂?不好意思,我今天又要请假了。”


“请假?我说你啊……诶等等,‘又’是什么意思,濑名?”


恶作剧一样的电话让泉的心情变得不错,他没有回答,而是笑了一下,直接挂掉了电话。


然后他穿好衣服,拿上围巾,朝着学校走去。


在路上遇到的小粉丝递过花和巧克力。


“谢谢。”泉结过它们,这样说着。


因为害羞和紧张一直低着头的少女听到泉的话抬起头来,看见的是自家偶像温柔的笑颜——这个笑容不同于她以往在杂志上见过的那些照片,这不是他作为「偶像」的营业性笑容,而是作为他自己展露出的微笑。


他是发自内心感谢的。


走过拐角处的垃圾桶的时候,泉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


——至少在这一天,他不想做错任何一件事了。




泉去到了弓道部,他找到那条小路往尽头走去,熟悉的对话在他耳中流过。


“你那个在做模特的朋友,不就是一边接受着粉丝的追捧享受着她们给自己带来的名就,一边扔掉粉丝的东西吗?我可不止一次见过,嘻,真是可怜那些还不知真相的粉丝。”


泉皱了皱眉头走了出去,正逢レオ把右手捏成拳,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朝着那家伙来上一击——“濑名才……”


“是,我就是「伪善」的人。”泉抓住レオ的手腕,迫使他停下步伐,“但那又和你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顺便一说,刚刚的话我已经全部录音了,随时都可以连同地址一起发送到最近的警察局,这大概可以叫做「勒索」吧?”泉用另一只手晃着手机,丝毫没有胆怯的同那些少年说道。


那些人看到形势对自己不利,也不敢造次,全都翻过矮墙逃跑了。


レオ对于泉的出现感到意外,“濑名?你不是今天要去工作吗?你怎么会来弓道部?”


泉甚至自己都忘了自己和レオ讲过今天有工作的事,毕竟对于他来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周了。他眨眨眼睛,回应道:“是B—612星球发来的求助电波告诉我的。”


レオ有些惊讶的看向泉,对上的是他漂亮的湖蓝色眼睛——虽然笨拙,可却也在很努力地把温柔传递而出。


レオ笑了起来,拽住泉的袖子说:“濑名,和我一起喂猫吧!”


泉学着レオ的样子,把猫粮放到手上,蹲着身子靠近这些小生灵。但是很可惜,那些猫咪都只围着レオ打转。


“这些猫咪有名字吗?”泉压低音量,这样问道。


“有我给他们取的名字。”レオ用另一只手摸着这些猫咪,“那只爱干净是猫咪叫小鸣,这只吃东西总是吃的很欢快的猫咪叫小朱,啊……那只不怎么爱搭理人的猫咪叫小濑。”


泉忍住想要吐槽レオ取名能力的心情,一边试着把放着猫粮的手靠近围满猫的レオ身边。结果,小家伙们一看到泉的靠近都吓得缩起身子,连食物都顾不上吃了。


“哈哈哈……看起来你不太受猫咪欢迎啊。”レオ毫不留情地给予泉痛击,正当时,一直在角落懒洋洋地趴着的被レオ叫做小濑却突然起身,朝着泉走过来,先是蹭了蹭泉的手,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地吃起他手上是食物。


毛茸茸的触感就像在摸着没有打理过的蓬糟糟的头发一样。レオ忍不住叹道:“会受到小濑的喜欢,真不愧是濑名啊。”


一起喂完了猫,泉和レオ一起去看了电影,在人群走散后一起坐在座位等待片尾曲播完,一起在商场里挑选手套,一起讨论着下次活动的内容。


放在背包里的东西也没有被遗忘,花被插进了花瓶里,巧克力被一起分享,画着漂亮图案的包装纸则被レオ随手折成了一只又一只的千纸鹤。


泉或许无法让这一天成为レオ生命中最完美的一天,但也努力地一点一点地让它变得更好。


最后,泉谢绝了レオ关于晚饭的邀请,一个人回到了家里,因为他知道,还有一件事,是他不得不做的。



那是临近十二点的夜晚。


泉站在窗户旁边,他很早就看到了レオ提着纸袋子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来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足了决心接受着之后的一切。他关上了窗户,拉上了帘子。


七日的循环让他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他安静地等在窗户边,等着那个意料中的电话在意料中的时刻响起。


十一点五十四分,泉的手机响了起来。


“濑名!”泉接起电话,レオ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从窗户往外看一下!”


泉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寒冷的空气扑到他的脸上,レオ挥着双手大喊着叫他快点下楼。


“我知道了,这样会吵到邻居的,我很快就下去。”


レオ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的手上戴着两人一起去商场买的手套,提着一个纸袋子在雪中跺着脚。


泉早就穿戴得整整齐齐的,他一直在等待レオ的到来,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动身,而是闭上眼睛,认真地在脑海里回忆着这七天的记忆——


“我想听听濑名的声音。”


“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对不起,濑名……但是我不能说。”


“濑名才不是那种人,不许你说他坏话!”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和我商量一下,毕竟我也是「knight」的队长啊。”


“如果能把那一天过得完美又没有遗憾,结局的话,糟糕也变得没有关系了。”


レオ的话语串联起来,温柔地引领着泉走出混沌。


泉看了看时间,走出了家门。踩上第一个阶梯的瞬间他突然感觉到鼻子有些酸涩——他忽然记起这七天来,即使知道レオ死亡的命运,可他一次都没有哭泣过。


他花了足足七天的时间才明白一件事,这个循环指向的终点,从来就不是拯救レオ,而且寻找出真相和被曾经的自己所熟视无睹的温柔。


没有谁能拯救结局被决定了的レオ。




“我希望我的「死亡」至少是有意义的。”


“诶……例如?”


“……为了拯救有价值的谁而离开吧。”


“那如果我是为了拯救濑名而「死掉」,就一定是归属于有意义的范畴吧!”




巨大的刹车声响起的时候,泉正好走下了最后一个阶梯。


泉清楚的知晓着就在几步之遥的室外发生了什么,但他再也无法向前迈进一步。他蹲下身子,用双手捂住脸,狼狈地哭了起来。







「第八日」


十一月二日清晨四点三十六分。


泉从医院的长椅上醒了过来,这样的睡姿使得他有点不舒服。太多太多的事一下涌进他的脑子里,他下意识地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境。


他按着太阳穴,瞥到了身边座椅上一个沾了红色渍迹的纸袋子。泉打开纸袋子,发现里面有一个完整的雪景球,雪景球里是一个橘色和银白色头发的小人偶。他伸手碰了碰它,玻璃冰冷的触感真实地传递到他的手上,让他的睡意消散了不少,这也清晰地告诉着他,那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境。


“手术中”的红灯突然间转成绿灯,泉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摘掉了口罩。


泉从冰冷的座椅上站起身来,围了上去。


End.










最后,非常感谢每一位能看到这里的人,接下来是一些碎碎念。


关于结局,看起来像是断的很仓促,其实是故意为之。因为之后的故事易于想象,关于レオ的生死,大概全部交由读者所想了。


然后,如果有机会,可能会试着写写レオ存活的故事或者取某一天继续往下写作为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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